第八章 旧友重逢_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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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旧友重逢

  睡到半夜里我被一阵海浪声吵醒了。睁开眼周围的人都睡得很香外面的雨却大得吓人帐篷被吹得笔挺仿佛有个巨人在外面敲叩。我吓了一跳生怕帐篷会被吹跑翻身起来却听得钱文义道:“统制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

  因为刚睡醒我还有点迷迷糊糊待坐稳了定了定看去却见钱文义正坐在火堆边往火里添些柴禾。火堆里只剩些木炭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柴火。我捋了把脸费劲地挤到火堆边道:“你怎么还不睡?”

  钱文义看了看四周突然小声道:“统制现在别人都睡着了我有句话想问你。”

  他的脸色十分凝重我心中打了个突道:“是什么?”

  钱文义皱了皱眉道:“此番受命出来我想过很多。文侯大人交待得很好但他有没有说过万一谈判不成该怎么办?”

  我心头猛地一震几乎要以为他看到了那条文侯的密令了但马上想起那不可能。我勉强笑了笑道:“怎么想这个?五羊城主与我军联合有百利而无一弊肯定谈得成的。”

  钱文义道:“如果五羊城主真个那么想和我军联合为什么他不派人前来联系却要我们去五羊城?”

  其实五羊城主早就派郑昭前来联系过了只是钱文义不知道而已。我微微一笑道:“已经派来过了。”

  钱文义眉头一扬道:“真的?”

  我点点头。钱文义的右拳往左掌上一敲道:“那还差不多不然我真要以为文侯大人是要我们送死去。你想五羊城地处南方那儿早就是蛇人的地盘至今城池未破那么何城主多半已经倒向蛇人了我们却要和他们商议联手的事岂不是嫌命长么?既然何城主早就派人来过那就没错了他多半是诈降以求苟且。只是我真想不通蛇人难道真会信他们么?”

  我道:“这个我也想不通不过既然五羊城至今不曾陷落那么蛇人就已经信了他们了只是我们还不知原因而已。”

  钱文义道:“是啊。如果说是五羊城主倒向苍月公苍月公相信他那还情有可原。可是蛇人唉出海以来我一直在想假如我是何城主不论如何退让总也想不出有什么够分量的筹码能让蛇人信任我。”

  我心头一寒。的确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到!怪不得文侯要设那条秘计其实正是设的一条后路看来文侯也有这个怀疑!只是文侯为什么要告诉我直到走投无路时才能打开?害得我提前打开了。他为什么不明说要等到谈判不成时再看?

  以我和钱文义的智计大概都想不透文侯的深谋远虑吧。不管怎么说以文侯之能他的计策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失效过我也只能相信文侯已经做好了安排他的每一个部署都有其深意在。我道:“世上事千变万化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到时看吧反正五羊城不曾陷落总是事实。”

  钱文义道:“希望如此不然我们这一趟白跑不说命也白白搭在这儿可就太划不来了。”

  我心头一阵烦乱和钱文义两人相对坐在火堆边默然无语。这一场雨下得仿佛无穷无尽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总有一整天吧放晴时已近黄昏了。

  在6地上这么大一场雨肯定下得水都漫起来了但是在海上退潮后水面倒象是降了许多大海真似广阔无垠这一场大雨的水量对于海洋来说实是微不足道。下雨时我们什么事都做不了放晴后朴士免立刻指挥士兵抢修天驰号。我对朴士免说用不了那么急天已快黑了但朴士免说五峰船主吃了那么大一个亏铁定不肯善罢甘休如果不趁早离去只怕会横生枝节。与五峰船主一战水军团阵亡了十八人那十八人被埋在岛上的高处树了一块木碑以备他日有机会迁葬中原――不过我想那不太可能了这十八人只怕要永世埋骨于这礁岛之上。

  天驰号所受的伤损不重无碍航行薄暮时我们又扬帆出航了。也许经历了那一场大难上天也了恻隐之心此后一路顺风顺水十分平安。我们是七月十七日出如果那场雨下了一整天那么在八月二十五日那天已隐隐看到了五羊城的影子了前后只花了一个半月都不到比邵风观估计的两个月足足快了大半个月。

  看到了五羊城我的心一下宽了下来。即使还会出什么意外至少我们的目的地到了。我站在船头看着船头船尾翻飞的鸥鸟心中一阵轻松。

  征战杀伐阴谋这些都暂时离我远去了。可是一到五羊城我又要堕入新的阴谋中去。在海上时只觉天下最无聊事便是坐船了可眼看要到了我突然又有点留恋。虽然海上有太多危险至少在船上我不用担心别人暗算我。

  我正看得出神马天武忽然过来道:“楚将军丁大人有事请楚将军前去商议。”

  与五峰船主一战后我和马天武成了好友此时他说得却一本正经。我点点头道:“好的我马上就去。”

  明天肯定可以进五羊城的港口了丁西铭大概要和我商议一下如何应对五羊城主的事吧。可是他会不会知道文侯暗中定下那一条要牺牲他的秘计?我胡乱想着到了丁御史舱前道:“丁大人末将楚休红求见。”

  丁御史在里面有气无力地道:“楚将军请进。”

  门被拉开了我一眼看见丁御史坐在床上脸色煞白。我吃了一惊道:“丁大人您贵体违和么?”

  丁御史道:“今日起来本官便觉得胸闷难受不碍事。楚将军马上便要到五羊城了你可曾安排妥当?”

  我一躬身道:“末将已吩咐下去各人都已准备好了。”

  丁御史道:“那就好。”他看着舱顶一时沉默下来。我虽然也算副使丁御史这座舱和我的座舱不能比远远华丽得多墙上还贴着一张山水不知是哪个名手画的云蒸霞蔚气象万千。

  我正看着丁御史忽道:“楚将军此事你有几分信心?”

  我吃了一惊道:“丁大人指什么?”

  “与何城主商议联手之事。”他站了起来踱了两步道:“南疆多事五羊城却能历经百余年风雨而不倒历代城主都有过人之处。”

  我道:“丁大人所言极是何城主正是有过人之处所以他定然知道孰轻孰重。此事有关我们所有人类的命运何城主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如果对手不是蛇人恐怕没人敢相信五羊城主的吧。我暗自想着丁御史已经觉得此事不会顺利他会不会觉察到文侯的用意?

  告辞了丁御史我也回到舱中准备。马上要下船了我要把随身的东西整理一下。我身边也没带什么这次出来也没带长兵器百辟刀、手弩和流星锤都放在身上随身带的只是一盒手弩的箭。我正翻着忽然现床下还有一个木盒。

  木盒很精致我一时想不起这是哪儿来的猛然间我记了起来。这个盒子是那次和五峰船主一战时从海贼船上拿来的。那次上船后我让我把它放进我舱中后来却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今天准备下船恐怕还会在床下扔一阵子。我拿起来看了看这盒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锁但没钥匙。我抽出百辟刀把刀刃搁在锁环上另一手轻轻拍了拍。锁环并不粗“咯”一声便被切断了。我把锁环一扭掀开了盖子。

  本以为里面可能是海贼抢来的什么金珠宝物没想到里面却只是一件薄薄的短衣。这短衣是皮的上面还有鳞片的花纹可能是什么鱼皮手工很不错只相当于厚布的厚度但做得并不漂亮也没什么装饰看来是件内衣。可是内衣用皮制看来也不太舒服。如果说这是软甲那也太薄了点恐怕没什么用。我抖开来比划了一下倒是和我的身材差不多。

  正看着门上有人敲了敲我道:“进来。”

  进来的是钱文义。他一进来道:“统制前锋营已经准备停当时刻可以下船。”

  我点点头道:“好的。坐一会吧我收拾一下一块儿去看看。”我正要把那皮衣收起来钱文义忽然道:“统制这是什么?”

  我道:“是件皮衣我从海贼船上弄来的。”

  钱文义道:“是那个方摩云的船吧?”

  我顺口道:“是啊。”话刚说完忽然一呆。那海贼方摩云甚是勇悍更难对付的便是身披一件黑色软甲那件软甲刀枪不入连百辟刀都砍不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我脑海一亮一把抽出了百辟刀。钱文义吓了一跳道:“统制怎么了?”

  “帮我拿着。”我把那件皮衣递给他把百辟刀往上一插。以百辟刀之锋刃连钢制的锁环都可以一下削断这种皮衣本应一刀洞穿哪知刚刺上刀尖却觉受到了一股极柔韧的阻力竟然刺不进去。

  钱文义知道我的百辟刀的锋利程度见此情景也不由“啊”了一声道:“这是件软甲!”

  我一阵得意。没想到我顺手拿来的竟然是件宝物。我道:“看来没错。”

  钱文义翻来翻去看了看道:“这种软甲叫什么?”

  我道:“我也不知道。”

  钱文义道:“大概朴将军知道问问他去。”

  他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朴士免的声音:“楚将军你在么?我有件事……”

  我又惊又喜打开门拖了他进来道:“朴将军快来看看。”

  朴士免被我弄得莫名其妙我拿起那皮衣道:“朴将军你看看这是什么。”

  朴士免一见我手上的皮衣浑身一震惊叫道:“鲛织罗!”他一把抢了过去仔细看了看道:“真的是鲛织罗!”

  我道:“你知道?”

  朴士免才省得自己有点失态将那皮衣还给我诚惶诚恐地道:“楚将军见谅末将无礼之甚……”

  我知道他一说这种话肯定有一大通好说打断他道:“行了免你无罪。朴将军你知道这件软甲么?”

  朴士免道:“这件鲛织罗是用极北冰洋中的一种大鲛的皮制成。那种大鲛名为‘髻头鲛’极为凶狠皮也极其柔韧本是制甲的良材但髻头鲛一旦死去外面立刻变硬变脆不堪使用只有活捕现剥立刻以猛火收干方能制甲。只是船上难生猛火而且髻头鲛数量很少很难得到。”

  我道:“这么难得啊。”

  朴士免道:“是啊。当年李老将军费尽心机才在海上捕着两头髻头鲛活着运到岸边才算剥下两张皮来制成了鲛织罗、鲛满罗两副软甲。楚将军您这副正是鲛织罗。”

  原来是李尧天父亲的东西啊。我不禁有点失望道:“我是从海贼那里夺回来的那个方摩云身上穿的想必就是鲛满罗了可惜已经葬身海底。朴将军你拿去还给李将军吧。”

  朴士免道:“这个……”

  我道:“这是李将军先父遗物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么。”我虽然说得大方但心中实在有些不愿。方摩云身上那件软甲我已见识过了如果我也有一件那么进则有百辟刀之利退则有鲛织罗之韧实在是如虎添翼。如果是旁人的那我根本不想还可那是李尧天父亲的东西我不好占为己有。

  朴士免又惊又喜忽地跪下来朝我磕了个头。我吃了一惊扶起他道:“朴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朴士免道:“李将军和末将说起过好几次想从五峰船主那儿夺回这两件宝甲一直未能如愿不胜扼腕。楚将军能让李将军得偿所愿末将心中实是欢喜欢喜得很。”他的话本来就生硬此时心中一激动说得更是磕磕绊绊但我也心中有感不敢去笑他道:“朴将军快起来吧。”

  朴士免将鲛织罗收好了又道:“楚将军大恩不敢……那个言谢对了我身边也有一件海犀甲虽然远不及鲛织罗愿献给楚将军一用。”

  我笑道:“不必了朴将军自己用吧。对了水军团受伤的弟兄都好了么?”

  与五峰船主一战伤亡大多都在水军团死十八人伤二十三人其中有两个受伤甚重好在水军团随官医官很不错伤势一直不曾恶化但也没有痊愈。

  朴士免道:“末将正为此事而来。楚将军那两个弟兄一直没有好末将想靠港后让他们下船休养不知楚将军是否允许?”

  我道:“那没问题。”想到他战战兢兢地前来请示我笑道:“朴将军有些事你自己做主便是不用跟我请示。要是老这种口气那我简直不敢和你说话了。”

  朴士免脸微微一红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末将死罪。李将军也说过末将这一点最是不好日后定要改正。”

  我苦笑了一下。朴士免这样的性子大概也是改不了的。我叹了口气道:“几时能到五羊城?”

  一说到这些朴士免倒不再局促了道:“大约明天入暮时分可以到了。快一点的话我们明天可以去五羊城吃晚饭吧。”

  去五羊城吃晚饭那是不成了。第二天天黑下来时我们距五羊城大约还有一里之遥。我和钱文义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五羊城夜色中五羊城里万家灯火看上去一派安详仿佛从没遭过兵灾。我正看着朴士免忽然走到我跟前小声道:“楚将军五羊城里派出了两艘快船正向我们靠过来。”

  五羊城主不知我们是谁吧?我道:“向他们打个招呼说明来意。”

  朴士免点了点头对边上一个士兵下了道命令。五羊城虽然一直保持独立但旗语却与帝国通用现在天已黑了晚上用的是以灯为号。我看着了望台上那士兵举着红黄二灯打了几个信号从五羊城出来的一艘船上也回了个信号朴士免道:“好了他们知道我们的来意让我们随他们进港。”

  终于抵达了!我只觉浑身都一下子轻松了不少笑道:“晚饭吃不上了夜宵可以吃吧。不知五羊城用不用帝国币?”

  ※※※

  五羊城的布置与东平城约略相似但五羊城的南门是水门。一个多月的海上劳顿水军团是惯了前锋营却不习惯船上生活早已精疲力竭一靠岸就迫不及待地要跳上岸。钱文义喝道:“列队请丁大人先登岸。”

  前锋营和水军团刚列完队从岸上已有三个人先上了船其中一个高声道:“本人是五羊城南门司刘文昌请问你们是何方而来?”

  我刚想回话丁御史已走上前道:“本官帝国督察院御史丁西铭奉王命与五羊城何城主商议快去通报。”

  那刘文昌闻言吃了一惊道:“帝国的人?”可能帝国已经许久没派人来了他也有点吃惊。而五羊城主要与帝国联手的事他一个小小的南门司多半并不知情。他想了想又狐疑地看了看丁西铭道:“请诸位暂且在船上等候我去禀报郑先生。”

  一听到这个“郑先生”别人还没什么我却如遭当头一棒道:“是郑昭么?”

  刘文昌看了看我冷冷道:“请这位将军不要直言郑大人名讳。”

  郑昭在五羊城的地位这么高?我还记得郑昭曾对我说过五羊城中有句话叫“私兵两万不及六人”郑昭是那六人中的“说士”看来不假。而郑昭费尽千辛万苦从西边绕道回来也终于回到了五羊城里了。

  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登时心都凉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郑昭见面他身怀读心之术我想什么他都想得到最可怕的是如果郑昭知道文侯有这样的秘计那与五羊城主联手之事只怕谈都不用谈了铁定失败。

  怪不得文侯要语焉不详地说让人到“走投无路之时”再打开锦囊他担心的正是郑昭吧!他让我担任护送之职也正因为我知道郑昭的这种本领不至于措手不及可是我实在太笨了一路上思前想后也想不通文侯的用意偏偏没有想到郑昭!而刘文昌说要请示郑昭多半正是要让郑昭来窥视我们的真正用意。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此时刘文昌已经下去了。岸上五羊城的城兵环列四周在千人以上一个个如临大敌看这副架势大概一旦觉得我们不怀好意就要把我们尽数斩杀。我只觉茫然不知所措不知究竟如何是好眼前只觉一阵模糊却是额头的汗水流了下来。

  钱文义也现了我神态有异关切地道:“统制你不舒服么?”

  我现在的脸色一定极为难看一听他的话我心头一亮装作有气无力地道:“是啊我突然觉得浑身乏力好象生病了。钱文义你帮我指挥弟兄们下船我得躺一会儿不然撑不下去了。”

  钱文义吃了一惊小声道:“这时候生病了?真是不巧。统制你快去歇息吧这儿有我呢。”

  我逃也似地回到座舱关上门先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坐下来细细地想着现在的处境。

  现在最大的危机是我提前知道了文侯的秘计要不让郑昭知道除非我一点都不去想。可是虽然这么打算可是脑海中来来去去的尽是文侯那张手谕上的话越要不想却越是想个不停。

  怎样才能不让郑昭知道?装病顶多只能躲过一时可是我作为副使又怎能不见郑昭?除非……除非杀了他!

  一念及此我又摇了摇头。大厅广众之下刘文昌对我们本来就有疑心就算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郑昭他哪里还能信我们?我只觉茫然不知所措。文侯派我来是因为我知道郑昭的底细没想到阴差阳错却是弄巧成拙了。现在倒真的到了“走投无路之时”可文侯也没有第二个锦囊给我一条秘计。

  现在能靠的只有自己。我默默地想着拼命让自己想着过去的事可是不管怎么控制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文侯的那条秘计。

  今天是八月二十六日。难道我的忌日就是今天了?我有点哭笑不得。现在唯一的办法大概就是自杀了。我死了郑昭也就不知道文侯有这样的秘计。可我当然不可能去自杀难道真的走投无路了?

  不对我还有一条路!

  我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我记得打坐时可以让自己杂念不起如果我能用打坐之法说不定可以应付过去。

  也只有这么办了。我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提起精神。自从真清子教我打坐之法我天天都练习可是也从来没有练成过读心术现在只有硬着头皮试一试。

  真清子给我的那本书我已背得滚瓜烂熟先背了一遍把前后的条理理了理顺想着究竟该如何运气。刚想了一轮门外忽然传来了人声有个人道:“楚将军是我许久不见的老友他身上有恙更要看看了哈哈。”

  这正是郑昭的声音!

  我翻身倒在床上拼命让自己想着体内的气息。打坐其实并不是一定要端坐着的躺着一样可以。平躺着陷入冥想郑昭一定同样摸不着我的心思。我刚躺下门一下被打开了郑昭打着哈哈走进来道:“楚将军贵恙如何?不碍事吧?”

  随着他进来我突然觉得脑子里一阵疼痛简直象有一根尖针直刺进去几乎要吟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我心头微微一乱头更是疼得几乎要裂开一样。我强忍着剧痛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心神。

  仿佛被一下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我的身体立时失去了重量象一片羽毛一样忽上忽下地飘动。不那已不是在飘了而是被狂风席卷着自不由己地上下翻飞一会儿直上重霄一会儿又陷入九泉之下虽然闭着眼眼前闪动着无数个人影。祈烈、苏纹月、武侯、蒲安礼、路恭行、郡主、小王子……这些人在我眼前忽隐忽现不论是已经死去的还是依然健在的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只成了一个影子一样被卷进了这个漩涡中去了。其中还夹杂着许多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影大概是不知何时我见过一面的也一样沉渣泛起萦回不断当中也有……她。

  是她!她的脸在一大堆人影中一闪而过又如被狂风卷去。许久未见了她的样子在我记忆中已经开始模糊我不再记得清她的样子但我几乎马上就知道那正是她。

  雪白的手指碎珠崩玉般的琵琶声……她的面容依旧带着一丝愁意。那一丝愁意仿佛清晨穿过树叶上露水的第一缕晨曦仿佛寒夜里还没有完全淡忘的旧梦仿佛明天一个微不足道的希望……

  我象被卷到了万丈深渊的边上再进一步就会坠落下去只怕永远都无法脱身了。一看到她我身上仿佛涌起了一股奇异的力量身体也登时沉重起来。

  战争。战争是什么?战争就是杀人么?我在军校时教过的一个学生曾经问我什么才是名将那时我跟他说:“军队的职责是结束战争保护人民如果军队反而屠杀人民或者要人民也投入战斗那这指挥官就已经失败了绝算不得名将。”说这一席话时我只是对武侯的屠城灭国和苍月公的全民皆兵有感而现在却突然间象又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思想。

  战争不是杀人战争是不得已的手段不是为了名将之称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守护!我投入战争那么多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不正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国土么?我们站在这儿谁也无法把我把驱逐出去!我是在守护守护我爱的人守护我自己!

  我直了直僵硬的身体那股狂风虽然扑面如刀却也象立时减弱了许多。我不会后退了即使命运注定我一事无成我的生命会随时失去但我不会后退我要守护我喜欢的一切!

  风依然很大我耳边有响彻天际的雷霆。无数个惊雷从天而降如万千长剑穿透了我的胸膛我忍受着那股剧痛一动不动。

  我要守护我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那股厉风仿佛一下子便消失无迹又变得光风霁月我只觉浑身登时松懈下来便如恶斗一场精疲力尽的样子突然间我好象听到了钱文义的声音。

  钱文义也在我边上?我睁开了眼一眼却看见了郑昭。

  一见到郑昭我就吓了一大跳。他向来都是从容不迫即使当初在帝都西门外被我和曹闻道追上的那次他也没有象现在那样惊恐不安。可是现在一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水似乎比我还累。

  钱文义果然在边上他见我睁开了眼欣喜若狂道:“统制你没事吧?”

  我坐起来道:“没什么。怎么了?”刚说完突然听到钱文义在说:“楚休红生了什么病?要是他完蛋了那我们可就糟了。”

  钱文义怎么这般没礼数我有点不悦地道:“我还不会完蛋呢。”

  钱文义一阵惊愕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汗水嚅嚅地道:“是的是的统制你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可是他嘴上说着我又似乎听见他在说:“他怎么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我吃了一惊突然间灵光一闪霎时明白了一切。

  我练成了读心术!我现在读到的是钱文义在想的东西!我大喜过望呼吸一急哪知眼前忽地一黑意识中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似乎又要突然奋起。我吓了一跳连忙调匀呼吸让自己坐得端正些。钱文义又凑上来道:“统制你还好吧?”

  他凑过来时我又感到他好象在说:“楚休红得的是什么病?看来很怪。”

  我又睁开眼拼命抵御着意识中的那股力量道:“没什么你先出去吧。”

  我和钱文义一言一语交谈的时候郑昭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我不知道他到底卖什么关子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不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了要是钱文义凑在跟前只怕我反而要被那股力量控制住。我勉强道:“你先出去把门关上我要和郑先生说些话。”

  钱文义道:“好吧。”他掩上门出去了出去时我还感到他最后在想着:“统制到底是怎么了?”

  等他一走我一下坐直了对着郑昭。郑昭仍然直直地盯着我僵尸一样一动不动看得我有点毛。我道:“郑先生请坐吧。”

  现在我练成了读心术那么我也可以读到他的思想了可是现在我却好象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可刚才读钱文义心中所想却是轻轻易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着钱文义已坐了下来道:“是。”他的脸上仍然极是僵硬现在倒象是他突然得了一场大病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怎么看都不象个正常人。

  他是突然疯了么?

  “我没疯。”

  一听到郑昭这么回答我差点失声叫起来。这种情形明明是他知道我想的一切可是我却无法知道他的心思看来即使我练成了读心术却只能读到钱文义的心思却读不到郑昭在想什么。我一阵失望道:“好吧既然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要杀就杀吧。”

  “什么秘密?”

  我差点要以为郑昭在取笑我然而抬头看去却见他一脸惊恐汗水也更多了不象是取笑我的样子。难道他真的突然得了疯病了?

  突然间我猛地想起那次我被卫宗政提审时的情景了。那次卫宗政派了个人监视我晚上陈忠偷偷和我商议都被他听了进去。那次若不是我误打误撞突然间能够使用摄心术只怕那时卫宗政便已觉察了文侯的计策。那次那个衙役中了我的摄心术的样子正和现在的郑昭仿佛难道这一次我仍然没有练成读心术而是摄心术么?

  我心头一震郑昭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也猛地一颤似乎要站起来我的头里好象翻江倒海身体都仿佛翻了个个说不出的难受。我长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调匀看着郑昭。现在如果有个人进来准会摸不着头脑我和郑昭两人面对面地坐着谁也不动。

  如果郑昭真的中了我的摄心术那我应该可以命令他做事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心中默默地念道:“郑昭站起来。”

  果然郑昭“呼”地一声站了起来!

  我一阵狂喜看来我的确练成了摄心术了!可是没等我高兴郑昭的眉头突然一皱低声道:“你怎么也会……”

  他要脱开我的控制了!我大吃一惊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紧盯着他。郑昭脸上变了数变也不知在想什么这句话也吞吞吐吐地道:“会……会……摄……心……”

  “我会!”

  我突然间打断了他的话郑昭眼中神光一闪又猛地黯淡下去不再说话了而我脑海中那股奇异的力量也象遭到迎头痛击立时微弱下去。我长吁一口气才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只方才这一瞬我也满头是汗象狂奔了十七八里路。

  此时我已约略明白了端倪我练成的一定是摄心术而不是读心术。郑昭想用读心术窥探我的心思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会摄心术全无防备之下被我反克制住。而我因为摄住了他的魂魄所以现在他的脑子几乎就成了我身体的一部份他的读心术会用到了钱文义身上因此钱文义想什么我也能够明白了。

  虽然制住了他可是到底拿他怎么办我却想不出来。郑昭说过读心术非常累人他一天也不能用很多次摄心术比读心术要高一层只怕更加累人但我现在好象还感觉不到什么。只是我总不能永远都控制住他一旦被他挣脱他知道了我有摄心术的话恼羞成怒之下只怕会命令人杀了我。

  我该怎么办?杀了他么?

  我心念一起郑昭脸上突然显出一丝恐惧。看来我虽然控制住了他但他仍然保有一部份神智象当初我中了他的摄心术身体已不受自己掌握但神智依然清明一样。两相比较似乎我的意志力更强一些。

  刚一得意脑海中突然一翻前额好处被人当头砸了一闷棍我登时向床上倒了下去而那股力量却已排山倒海之势压了下来。

  郑昭在反击!

  可是我虽然明白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的意志虽然比他强但对摄心术的运用却远不及他纯熟我却不识好歹地得意忘形了这回真个成了他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如果我被郑昭控制那我心中的什么秘密都被被他探知了。我正痛悔不已但现在已无法可想后脑勺刚碰到床上却听得“嘣”一声那股力量又突然间消失无迹。

  我被控制了!我想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那一次我中了郑昭的摄心术情形更有点象现在一样先是一阵极大的力量不断压下突然间又消失无迹然后我浑身就不由自己控制了。现在我被他控制了那么所有的事都会被他榨出来吧?我惊恐万状下意识地却拔刀。

  手刚碰到百辟刀刀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中郑昭的摄心术。如果真中了摄心术他哪里还容得我拔刀?一念及此我还不敢相信伸手到跟前把手张开握拳了两三遍才算相信自己真的没中摄心术。可是郑昭大占上风之下为什么会不反击?我定睛看去却是郑昭半坐在椅子上两眼翻白。

  他死了?我吓了一跳只道他用力过度脱力而死。如果郑昭死了那也没办法向五羊城主交待谈判的事一样不必再说了。我跳下床走到他身边扶起他的肩道:“郑先生!”

  刚握住他的肩晃了晃郑昭睁开眼喃喃道:“你……你怎么也会?”

  我心头一凛眉头也皱了起来郑昭脸上突然挤了挤马上舒展开来变成了平常的样子。我看着他小声道:“你没事吧?”

  “没事。”

  郑昭慢吞吞地在椅子上坐稳了。他的动作变得十分机械倒象是个木偶。看样子他又被我控制住了而且和刚才不同我意识中已感觉不到那股正在反抗的力量。难道我的摄心术突然间威力大增么?可是我自己知道自己这点摄心术实在靠不住刚才郑昭的反击如此之强怎么会突然间如此不济?难道他真的是用力过度以至于全然不设防了?

  突然我看见他后脑勺上撞出的一个大包登时恍然大悟。哪里是什么用力过度方才郑昭突然反击以至于我摔倒在床他自己一定也没有好果子吃一样摔下去。我是坐在床上的倒下时后脑勺摔在软软的被褥上自然没什么大碍他却是撞在桌子边上结果撞了个七荤八素怪不得马上被我控制住了。

  虽然郑昭被我控制住了可是我仍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我该问问他五羊城主的立场么?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个问法。

  我站到他跟前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道:“郑先生。”

  郑昭也慢慢地站了起来。一看到他那副迟钝的样子我又有点得意。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觉一凛。方才就是因为得意忘形差点被郑昭反扑成功如果现在郑昭是在装样麻弊我那可糟了。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动看着郑昭的眼睛低声道:“郑昭你现在会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做么?”

  郑昭看着我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一阵狂喜心知这一步成功了又道:“好那你要记住如果你想对我用读心术就会头痛欲裂。”

  我其实是想到了方才自己头痛得要死才顺口这么说的那准是郑昭对我用读心术而我拼命反抗所致。最主要的是不能让他对我用摄心术我看着他慢慢说:“还有如果……”

  我刚要说如果怎么样门外突然有人叫道:“阿昭你在里面么?”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然而一听到这个声音我更是目瞪口呆连要说什么话都忘了。

  这个人是我认识的!我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刚到五羊城还没下船居然马上碰到了两个旧识。

  我刚一分神忽然觉得象有一条冰柱插进头顶直插到后背那种冰冷而坚硬的剧痛让我一下子缩成一团不由呻吟起来。我抬起头正好看见郑昭低下头看着我。

  此时他哪里还有半分白痴样子一脸都是猜疑和惊异其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妒忌。我吃了一惊想站起身来但哪里站得起来我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我一样了。

  我中了郑昭的摄心术!

  虽然身体动不了神智却很清楚。而我中他的摄心术这也是第二次了。看来方才门外那人一叫我被分了神我的摄心术登时被郑昭攻破而他随之而来的反击却是我再也挡不住了。

  到了此时我只有咒骂自己太过得意忘形另外就是骂自己太过蠢笨。我方才对他暗示说如果他对我用读心术会头痛欲裂却忘了让他用摄心术时也头痛个半死。我的摄心术远没有他那么纯熟被他控制住后除了还能保持头脑清醒以外根本没办法反击。我拼命想要平静下来但方才门外那人的声音却已扰乱了我的心神哪里还能保持半分平静?

  现在只能希望我对他的暗示有用。如果郑昭接下来对我用读心术而痛起来的话那我还有一线反败为胜之机否则文侯的秘计我心中的隐事什么都瞒不过郑昭了。

  郑昭走上一步低声道:“楚将军方才到底生了什么事?”

  我心中霍地一亮。看来郑昭中了我的摄心术并不象我能保持神智清明他并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事了。现在如果我乱说一气说不定可以瞒过他去。我脑子飞转已想好了三四个借口正要说时但一开口却说道:“方才郑先生你……”

  我要说出我制住了郑昭的事!我虽然想好的借口但我的嘴好象也不由我控制一样。我吓得魂飞魄散这等情形以前并没有过看来快两年不见郑昭的摄心术也高明了许多。而我一开口势必要什么都说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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